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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但求慈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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舊事不提便罷,一提起,就生生地讓周夫人的五臟抽痛,一連串的強烈咳聲不絕於耳地響起,唬得在一旁服侍的謝氏和幾個貼身心腹一陣兒手忙腳亂。

一只琺瑯掐絲三君子的茶盞適時地遞到了周夫人的唇邊,茶湯微溫,香氣寧沁。

周夫人輕抿了幾口清茶,咳聲漸平,漸緩過氣來。她擡眼笑了笑,放杯入盤,反手拍了拍少女正托著盤的柔荑,語帶親昵,“銀霞!還是你細心,顧我周全。待家裏重返洛京,我自會給你個大賞。”

銀霞漂亮的臉蛋一下子染上了淡紅微暈,更添麗色,嘴裏卻帶上了幾分嬌憨之氣,“夫人!現下,銀霞卻是要向您先討個恩典,去躲懶兒歇著了。”

隨著銀霞有眼色兒的告退,幾個同樣深知周夫人稟性的婆子丫鬟也一一地自找了由頭兒退了出去,只留下周夫人的寢室裏要說私房話的婆媳兩個。

等人走凈,周夫人倦擡起眼,看看大奶奶謝氏嘴角還沒收好的輕蔑笑容,長聲一嘆,道:“秋容!我何嘗想讓賤籍丫鬟生的孩子繼五房香火,只是柘兒拒納良妾,我也沒旁的法子。銀霞顏色好,又自小長在我身邊,讓她給柘兒生兒育女,總比讓杜姍姍再生下個胡種兒強。你看看,那個杜氏生的雲姐兒象個什麽樣兒?”

謝氏附合地點了點頭,“娘說的是。雲姐兒平日看著倒也乖巧,可剛剛搶藥喝的蠻勁,著實嚇著媳婦了。”

“杜氏血脈哪會有個好的?她親娘莫支氏自稱是祖上是奚族貴族,可這天下有誰不知奚族早已族滅,在邊關多的是冒名稱貴的胡漢雜種!等做了將軍夫人倒是好手段,把杜家後院清理得一幹二凈,人家送給她家的姐妹花,轉手就送給老爺暖床。你說說天下間,有給親家公送姬妾的嗎?還有那杜姍姍,也純是杜家當時趁老爺貶謫,硬賴上的……”

周夫人憤憤,已全然忘記了當初周顯收了那對胡婢兩年多,才再與杜家議親的事實。

對周杜當年聯姻事還記得門兒清的謝氏,也自然樂得糊塗,順著給周夫人捧著哏。

但不多會兒,凝神聽教的謝氏瞳孔一下子斂了起來,富態圓潤的臉上顯出了一絲訝異,“……那,那可是五弟骨肉?”

“一個雲姐兒就已讓你我成了謝家笑柄。再添個那樣的男丁,我們又有何面目面對列祖列宗!先祖肅寧公,史冊彪炳,謝家怎能有流著胡人骯臟血脈的子孫!”

“可畢竟……”,可畢竟現在她們都是出了嫁的謝家女,正經的周家媳。

謝氏咽了後半句,惶惶不安地扯了扯手帕兒,輕聲道:“但若被公公和五弟知道,必不會幹休的。”

“別提那該死的糊塗老貨!從當年瞞著我與杜家結親,到這次攪出的事兒,這些年來,那老東西何曾做過一件對的?這不,被丟到詔獄裏去了!”,周夫人挺直了腰,半點病容不見,微黃的臉上也帶上了些興奮的紅暈。

這一次,謝氏卻不敢應聲了。因為婆婆罵的糊塗老貨,正是公爹周顯。而自家夫君周家長子周松周成棟,現在也在獄裏。

周夫人見大兒媳溢於言表的傷心,心疼一嘆,更用力地握住了謝氏的手,氣穩神定,“秋容,你也別怕!為官者,起起落落乃是常事,貶官、入獄、流放……但世家子弟不比那些沒根基的劣貨兒,只要身後有靠,同氣連枝,總有一日會再翻盤上位。”

“十二年前與那老貨一樣被貶出京的蔣靜齋,現今已然是今日的內閣首輔。論起當初,蔣靜齋起步還不如那老糊塗呢!周顯周世榮,先帝欽點的探花郎。當今沖齡踐祚,他受太後命,名為侍讀,實為帝師,為官四十年,深得聖心。若不是他臨老昏聵,被那兩個小妖精勾了魂,仕途不顧,連兒孫前程也不想,早就官居一品,拜相封侯了!”

當年得了謝家女青眼的俊逸少年,已不知何時變成了個腦滿肥腸的糟老頭,實在令人失望至極!周夫人想起了新婚之時,周顯親許下的一品誥命,鼻翼輕哼,鄙夷地勾起了嘴角。

是呀,怎麽就攤上個不顧兒孫的公爹。大奶奶謝氏心中暗怨,不敢出聲,但眼圈已忍不住紅了起來。

大奶奶謝氏還記得,從洛京離開時,父兄把她叫回娘家極盡呵責,質問著去年九月後周顯把周家一堆兒年紀較長的孩子以侍奉太夫夫孟氏的名義趕回霍城,是不是周家早就已打定了抽身而退的主意,而她與姑姑卻瞞著不說。

謝氏實在是覺得委屈。那時她實是不知,公爹居然糊塗至斯。明知皇上借著這些年定北疆,滅南召的勝績,欲立新太子,卻非在這個關鍵的當口接二連三地上表請退。

“乞留殘軀,歸鄉養母。”,這樣的借口理由,讓內閣六部之中那些個比周顯年長的老大人們,情何以堪。

更何況,一想到本在洛京城裏眾多千金貴女中數一數二的嫡長女周曼華,很可能因為公爹的行差踏錯,誤了大機緣,謝氏更覺難以釋懷。

“如果父親肯為兒孫計,這一次,夫君又何必行險!”,謝氏拋下了對公爹的敬畏,拖著周夫人的手,聲淒語泣。

周夫人安慰地拍了拍謝氏的背,“所以說禍福相依,若不是有了這場牢獄之災,這會兒我們可不就已經困在霍城那個鬼地方了?他們爺倆在獄裏也自有照應,周謝兩家,親朋故舊,至不濟還有柘兒趕去周旋。否極泰來,想來無事,我們就留在平州不走,靜等著好消息!

當今天子以仁孝治天下,兼且惜才顧舊,只要你那糊塗公公低低頭,大哥保他並不算難。待曼華的大事塵埃落定,就萬事大吉。再以後,他想榮養當太爺,就且讓他自個兒滾回霍城陪狐媚子過去,也正好給兒孫們入仕升遷清清道!反正,我們娘兒幾個的將來就都要指望著成棟了。”

說是沒事,但皇家詔獄也不是任人進出自如的,進去的要出來,總要些代價的。可上京打點的五叔,一路報回來的信字裏行間透著根本就沒使力打算,只會一味地催人回鄉。

只是周柘也是婆婆的親生子,手心手背,打壓下杜姍姍可以,卻在婆婆面前根本就沒法講五叔的不是。謝氏一腔憤懣,可也只能對著婆婆的安慰點了點頭。

伺候著婆婆躺下,謝氏輕手輕腳走出上房,由丫鬟打著燈籠往後邊半進的小跨院走去。

周家臨時租下的房子仄逼了些,只兩進半,內外院分了男女。周夫人帶著幾房媳婦在內院住著,剩下帶個小蓮花池的半進跨院,卻是讓給大房獨住了。

理由也來得冠冕,幾房之中,只有大房帶著個已及笄的嫡長孫女周曼華。總不能讓待嫁的周家姑娘委屈了,何況周夫人和謝氏對曼華,指望不是一般的高。

謝氏在丫鬟婆子們的伺候下凈了身,換上了一身梨花白素錦寢衣,在床上歪了會兒,卻了無睡意。

她索性爬起身,移步走進寢室隔間的一個小佛堂,對著佛龕盈盈地跪了下去,“信女僅求能多留在平州些時日,曼華的佳音早至,夫君得脫牢獄……”

在平州的這幾個病孩子恰巧拖住了各房,周松瞞著公爹與各家訂好的計劃,還有得了貴人青眼的曼華……樁樁件件在謝氏腦裏反反覆覆地翻著。

再細數了下,私下另行讓家人送上京以供打點的財物,謝氏一陣兒肉痛,對其他各房特別是五房的恨意更是滔天。

周府現下還沒分家,周柘上京時帶走的銀票是就從公中賬上走的。謝氏費心籌劃著一批珠寶珍玩讓周柘帶上京,卻被他給推拒了,說是所帶盡夠。

“夠,怎麽夠?不過是看著東西多是公帳上的,怕自個兒今後吃虧罷了!”,謝氏想著周柘上京時輕衣簡從仿若踏青游玩似的公子作派,又一個虔誠的長頭,對著佛龕重重地叩了下去,“五房奸詐無情,如覆歸洛京,還望公婆主持公道,早日分家打發了才是。”

佛龕之中,一尊白玉柳枝觀音瑩潤光潔,寶相莊嚴,在燭光映襯之下垂眸而立,仿若有靈,慈愛悲憫地凝視著虔誠的信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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